专访 | 肖剑:城市文化语境中的博物馆已成为实现城市功能的重要部分
当下,博物馆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正在一系列政策的推动下变得越来越紧密。很多城市宣布要建设100座博物馆,打造“博物馆之城”。东莞市于2004年在全国率先提出建设“博物馆之城”,昆明市在2008年也提出建设“博物馆之城”的口号,自此之后很多城市都开始向这一称号迈进。
2009年关于昆明市要建设“博物馆之城”的新闻报道截图
西安市在2010年确立“博物馆之城”的发展目标,武汉市在2012年提出建设“博物馆之城”的奋斗目标。仅2016年,南京市、广州市与青岛市都提出了“建设博物馆之城”的城市文化发展目标,佛山市在2017年召开建设“博物馆之城”重点工作推进会。2020年2月,洛阳市文物局副局长郭志红提出要“强力推进博物馆之都建设“,同年4月,郑州市人民政府印发《郑州市加强文物保护利用改革实施方案》,其中提到要加快推进三年100家以上各类博物馆建设,打造城市重点文化 “会客厅”。同年5月,北京市文物局局长陈名杰在“博物馆之城建设谋划思想汇”研讨会正式提出建设“博物馆之城”。
北京市文物局指导召开的“博物馆之城建设谋划思想汇”研讨会
2021年1月,苏州市政府召开“百馆之城”发布会暨“一城百馆、博物苏州”品牌发布活动。而在即将召开的泉州两会上,民革泉州市委员会拟提交《关于泉州打造“博物馆之城”助力文化强市建设的建议》。
随着如火如荼的博物馆新馆建设、旧馆改造与非国有博物馆申办,博物馆会对城市景观与城市文化带来哪些影响,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并且对其进行研究?笔者特地就这一问题与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肖剑研究员进行了交流。
肖剑研究员在英国拉夫堡大学完成了博士课程,专注于媒介与文化分析的研究。她现为浙江大学“百人计划”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同时兼任墨尔本大学公共文化研究员以及青云文社研究所学术主持。肖剑研究员曾任职于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原英国《Nottingham Evening Post》记者,《Mind》记者,英国“New Art Exchange” 美术馆策展人,并参与策划多项国内展览。
肖剑研究员
肖剑老师针对研究生开设的《美学研究方法》分为 “创意城市”、“博物馆”与“民族景观”三个部分,学生将以案例分析的方式学习美学的研究方法。
从《美学研究方法》的课程理念可以看出,“博物馆”被放置在了城市文化的语境中,作为实现城市功能的一个重要部分被师生讨论、研究和反思。因此,无论是以博物馆为主题来向学生们介绍不同的研究方法,还是通过相关的研究方法来探讨博物馆作为城市现象、博物馆展呈、策展、收藏、观众还是精神内涵,都最终围绕人、城市和空间的关系而展开讨论。
《美学研究方法》教学大纲
城市博物馆与个人
(为方便阅读,笔者简称“Y”)
Y:可以请您解释一下您课程中出现的“个人博物馆”概念吗?这个概念与“自我民族志”有什么联系呢?
肖剑:在我的理解中,博物馆是对物品的收集、收藏和研究,再按有助于观众理解的方式去将它们展出。相对于更为宏大的以国家、文化机构或是企业为主导博物馆,我把个人博物馆看成是个人的风格和意志更为明显的博物馆形式。我还是记者的时候,曾经去土耳其专门访问过诺贝尔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建造的“纯真博物馆”,一个以他小说为蓝本的博物馆。我以此写了一篇文章叫《建造者的征途》,其中就比较了凸显帕慕克个人品味的博物馆和土耳其其他国家博物馆。我觉得他的纯真博物馆就从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制造”(在理论上)你自己的艺术博物馆“。
豆瓣话题“我家是个博物馆”
肖剑:“自我民族志”作为一种研究方法是很适合去思索博物馆策展思路的。你的博物馆收藏可以基于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它跟艺术品有关。例如,这个系列可以基于你喜欢的颜色,你喜欢的主题,你对浪漫的伟大描绘,你欣赏的人物等等。换句话说,什么都行。唯一的标准是你对你的收藏主题给出一个深思熟虑的解释,你为什么选择它。
我在课上让学生们去思考,如果自己建博物馆会怎么操作。他们都或多或少加入了自己的历史、物品、成就或是情感作为策展的主要元素。我觉得最有趣的就是从他们的“建造”中感受到每个人的个性、兴趣所在和审美品味。
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
Y:您认为现代城市博物馆应该如何呈现城市记忆?在叙事策略上可以采用哪些方式?
肖剑:我觉得博物馆其中一个功能是促进城市再生。近年来,都市治理经由文化来引导都市再生发展,有些博物馆则是基于保护城市历史以及社区共同记忆而生。那么,是否可以让更多的人和城市发生联系,或者是让原住民去参与讲述,从而通过博物馆去构建城市记忆这件事变成一个链接城市原住民、城市居民、创意工作者、政策制定者的契机。在此基础上,叙事策略可能会变成一种社会参与,尤其是在叙事主体变得越来越多元的情况下,“小历史”策略可能比宏大叙事策略更适应现代城市的记忆呈现,结合本地传统、融合现代想象的空间展呈策略能对本地历史文化起到再建构的作用,而以参观者为主体的叙事策略则让博物馆变成可沟通的氛围和环境。
漳州市博物馆
Y:您认为城市博物馆如何培养观众对“他者”文化的理解和尊重?
肖剑:城市博物馆决定选择什么样的主题去策划和呈现,是第一步也是培养他者文化最重要的一步了。因为博物馆可以营造出一种沉浸式的氛围,让观众身临其境地获得一种完整体验。我以上海的犹太人博物馆为例,要让本地居民和外国人对这种他者文化产生兴趣,最重要的可能还是共鸣。无论是从中国语境下去探索外国人的故事线索,还是研究从外国与中国文化交汇、交流之下对本土语境产生的影响,主体不同,视角和视野也会随之而变。只有当“他者”开始在“自者”语境中,或是与“自者”产生了较强的关联,这种基于双方的尊重可能才会真正地建立。
苏州博物馆
博物馆与城市文化形象
Y:您认为从传播学的角度出发,博物馆如何在扩大城市文化形象宣传中发挥作用?
肖剑:在当下全球化的时代下,博物馆作为全球竞争的美学象征符号,是重要的城市象征,所以也是构建城市形象的重要一环。博物馆是个很好的传播媒介,能够起到好的对外传播的作用,也能通过对城市记忆的构建去提亮城市文化,加速文化传播,也能通过结合优质内容与空间体验来加深人们对文化的理解。
镇江博物馆
Y:您认为以博物馆为媒介构建城市文化形象有哪些方式?
肖剑:博物馆作为媒介空间,是通过城市传播系统以及叙事建构策略来对人们的日常实践产生影响的。博物馆作为福柯口中的“异托邦”,勾连的是想象与真实、在场与缺席,所以这也会激发出城市形象流动、鲜活和极具想象力的一面。
西安博物院
Y:您认为数字博物馆建设、智慧博物馆建设是顺应信息时代建设的常态吗?
肖剑:我认为谈数字和智慧本身就是顺应信息时代建设的姿态或是举动。博物馆建设从现代语境下看既要满足习惯于数字交互和数字表达一代的功能需求,又要形成多元主体参与的一个社会途径。那么技术上的智慧是可操作且必要的,比如我对V&A博物馆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一个以音乐展览为主题的展览现场上,戴上耳机,不仅可以欣赏每一个展品前的音乐作品,展品之间的衔接也极为流畅,所以进入展览现场,听觉的音乐和视觉的作品相互交织,营造出了一种氛围。这就是“数字化”最打动我的一点,让参观者和博物馆变成了一种协商和对话的关系。与此同时,我也认为数字博物馆的建设可能会加剧数字鸿沟所带来的影响,而这一点可能会削弱博物馆作为多元主体参与的实现过程,但总体而言,对于那些能够使用新技术的人们来说,技术是一种赋权,加强了参观者的主体性。
上海市历史博物馆
Y:您如何看到以城市地标为核心的博物馆建设现象?
如前所说,博物馆是美学符号,也是城市的象征。每个主要城市在都市更新改造过程中都把建设标志性博物馆纳入规划。无论是过程还是最后的落地,博物馆建设都可以带动多方力量的参与和协作。那么博物馆建设不仅仅是在回应现行文化政策,倘若能够集聚多方的思考,尤其是原住民的现状和想象,这种城市地标就不会停留在对外的城市形象的构建中,而是能够聚合市民之力,变成一种精神地标。
宁波博物馆
Y:您认为城市博物馆如何反思城市的历史与记录城市的现在?
肖剑:我们常说没有历史就没有现在。但城市博物馆可以在空间布局和叙事策略上对历史、现在有个比重的配置。在过去,博物馆对于历史更多的是描述和呈现,但当他成为公众参与的平台和方式时,“现在”就变成了一个重点和焦点。
吐鲁番博物馆
Y:那么博物馆如何定义城市精神、认同与特质?
肖剑:博物馆可以成为“城市的客厅”,但也是城市的生产空间。博物馆对于社区乃至国家,都可以激发出身份认同感,博物馆对文化资源的挖掘和分配也会设定认同方向,并促进城市想象的发生;从地方文化、城市历史中去汲取记忆和各种元素,也有利于形成城市的特质;而城市的精神力所在是人,当人们的参与感越来愈多,博物馆和城市的精神联结也就随之越来越强,而城市认同也会扩散到更多的人群和更大的社会空间中去。
成都市博物馆
城市文化语境下博物馆人的反思
Y:您认为城市文化语境中的策展人与馆长还应当担任哪些角色?
肖剑:我最近在写一篇关于上海交响乐博物馆的论文,以此为例,我觉得馆长和策展人参与到了城市更新的过程当中。上海交响乐博物馆的馆址是个老洋房,当时在对房子进行升级的时候,是否建成博物馆,让它赋予公众角色,就成为了一个决策问题,而这个决策本身离不开馆长对于城市空间的认知和预期。
上海交响乐博物馆
上海交响乐博物馆内部
Y:您认为中国当代博物馆还存在哪些问题?与您在英国所参观的博物馆相比呢?
肖剑:我觉得主要还是受众。国外热爱展览的人层次丰富,无论是从年龄、性别、国别都呈现出一种更为世界主义的倾向,因此国外博物馆通常不只是展呈的环境,还变成了一个探讨的公共空间,我在英国的时候时常碰见法国人面对艺术品滔滔不绝(羡慕他们的假期)。甚至于那些无声的、外在的肢体细节、表情姿态都能营造出一种有趣的对话。同时,基于历史原因,国外很多博物馆的收藏都更具国际化,因此本身都带有异域文化的吸引力,而中国博物馆可能更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将传统文化以一种具有创造力的方式让更多的人接受。当然,目前博物馆普遍都在面临被商业化的危机,这在让博物馆去精英化的同时也会损失一定的专业性。
肖剑老师参观英国V&A博物馆Tim Walker展览
Y:我看到您参加2020年“传播与中国·复旦论坛”提交的论文是关于“数字时代下摄影对城市记忆的媒介化重构”,那么您认为博物馆存在媒介化的问题吗?
肖剑:如果就我这个命题来看,博物馆对城市记忆也有媒介化重构的功能。策展的功能可能就在于此,将记忆重构,对空间进行打造,对观展方式和路线的塑造,都能让历史或分割、或凸显、或整合,那么在此之下营造的集体记忆也会呈现出相应的状态,同时还将重塑个体记忆。博物馆对城市历史具有梳理、再呈现的过程,它也是城市和人重要的链接,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个体对城市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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